WORDS:大亨
《險路》絕對是一部越讀越有滋味的作品,不過要特別注意的是,隨著故事的進展,將把讀者推至漫無邊際的黑暗和戰慄。故事的基調其實是簡單的。平時以焊工為職業的36歲男人摩斯,某天去打獵時,意外發現幾部卡車和屍體。卡車裡載著毒品,其中一具屍體身懷整大箱鈔票。受不了金錢誘惑的摩斯下定決心帶著鉅款展開亡命生涯,引來使用壓縮空氣罐特異武器的冷酷殺手齊哥追擊,一場腥風血雨開始席捲…老警長貝爾得知此案後,開始追蹤與調查,然而似乎始終慢了一步…


戈馬克.麥卡錫以絲毫不帶任何感情、徹底冷靜和精準無比地文字風格引領讀者一探人性之幽微。這樣的一個故事,冒號、引號、與對話時角色的動作跟表情盡皆省略,並非偷懶或刻意搞怪,我想用意是「追求極致地真實化」,就像我們一般講話的時候,如果不是別有動機或對方身分特殊,通常不會一一去分析對話對象的每個小動作。而冒號與引號雖然可以清楚區分敘述和對話,不過其實節奏或多或少都會變得「超現實」,因為在現實中,人是與環境、對話、時間流動等混合在一起的,並不會像小說一般,有時候先看看四周環境、接著注意角色的話跟動作,做出一種切割的節奏。戈馬克.麥卡錫更技巧性的在每個章節之前都加入老警長貝爾的彷彿呢喃般、蒼涼而飽含哲理的獨白,要一直到最後讀者才會知道為什麼老警長始終帶著參雜懺悔般情感的語氣,而且獨白佔有承先啟後及作品核心的作用,顯然作者要表達的許多意念就在老警長貝爾話語之中。這其實某方面也補強麥卡錫的白描般的冷調故事。


小說中有三個典型,平凡人摩斯、特立獨行的殺手齊哥、看似正義卻又老的幾乎沒有活力的疲憊老警長貝爾。讀者在下意識的會在心內支持摩斯順利逃亡,原因無他,因為某種程度上他是一個凡人的化身、甚至我們可以說他或許比凡人更多了一些道德意識。證明就是他在跑路的過程中,遇上了一個搭便車、懷抱美國夢要去加州的十五歲少女,不但誠心給了她自己的「生存經驗談」、一千元美金、也迴避了她的性挑逗和邀約而忠於自己的妻子。也就是說他是一個灰色、渾沌的角色。這樣的一個人,固然可能受不了誘惑而跨越法律跟良知,但他也不是只想吃乾抹盡、從來不做幫助別人的事情,以我的標準來看,他的「道德高度」甚至是比多數人還要來得稍高一點的。而齊哥雖然冷酷,但這麼一個不時以硬幣正反面決定對方生死的殺手,卻諷刺的是全書最貫徹自己原則的。對他來說,讓他決定殺害的對象猜測硬幣正反面,還是一種施捨或者說是同情呢,對他而言他根本不會心軟,之所以使用硬幣二選一也只是因為他認為人一生的軌跡透過無數次的選擇,早已決定,真正能改變現在的是過去的自己,但過去也已經過去了,小小的硬幣是救不了任何人的,期待著大逆轉是徒然的,或許可以逃過一劫,但還是很可能倒在下一個轉角。以《險路》而言,齊哥無疑站在一種神的高度上。而老警長貝爾呢,給讀者的印象是正派又多愁善感,疲憊的他似乎只能被動的去眼看著事態的演變與發展,我想就算有機會他也無能為力真正去奮起阻擋,幾乎扮演著一個純然的旁觀者。看似全書最重要的角色,他的姿態卻是全書最低的。所有的年輕時代的「自我感覺良好」早已遠遁,最後的真實告白讓人心碎。《險路》的英文原名《No Country for Old Men》,源自詩人葉慈《航向拜占庭》的首句,若是直譯的話是「老人無國度」,但如果以前後呼應來說,真正的意思應是「老無所終之處」、「老無所依」。當道德沉輪、人心皆向利看齊,我們將無所依靠,很遺憾的,這反映了我們當今的社會,或者說,從以前到現在的社會皆是如此。所謂的盛世最多也只反映了政局的相對安定、領土的大小,而小老百姓,在現實中爭相上演永不改變的肥皂劇戲碼。人常常會有自己在創造一個全新的角色的錯覺。你可以畫上新妝、穿上新戲服粉墨登場,但到頭來還是演出同一齣戲碼。

評《險路》:★★★★★

(P.65)
別傷害任何人,你聽見了嗎?

我可沒辦法保證。他說。否則受傷的恐怕是我。

(P.90)

人總是抱怨有些倒楣事不該發生在自己身上,卻又總是對遇上的好事閉口不提,彷彿那些好事本來就該落在自己身上。我可不記得自己求過上帝,請祂多眷顧我一點,但祂還是這麼做了,不是嗎?

(P.120)

上星期,加州警方逮到兩個傢伙,他們把房子租給一些老人家,然後殺了他們,埋在院子裡,還把他們的老人年金支票拿去兌現,甚至,他們在殺了老人家之前,還不忘記要先凌虐一番。我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麼,說不定只是因為他們的電視機壞了。報紙上面是這麼寫的,讓我唸給你聽:其中一名受害者全身赤裸,僅繫著一條狗鍊逃出屋外,鄰居這才通報警方。這種事我敢說你連編都編不出來。

發生了這種事情才知道要報警,慘叫聲或在院子裡挖洞的怪異舉動反而沒人理會。

(P.204~205)

相信我吧。摩斯說。

我最怕別人這麼說了,司機說。一直以來都是。

你就從來沒說過這種話?

有,當然有,所以我才知道這句話有多麼不可靠。

(P.211~212)

我知道這話聽起來有點蠢,但令我難受的是,我之所以能活到現在,可能只是他們不把我放在眼裡罷了。

(P.223~224)

你以為自己可以重頭來過,但其實每個人都會這麼想,說實在的,你根本永遠辦不到,這才是重點所在。你走過的每一步都會留下痕跡,而且永遠擺脫不了。不可能的。你懂我的意思嗎?

大概吧。

我猜你根本就沒聽懂,讓我再說一次吧,你以為自己早上起床時,昨天發生的事就可以不算數了,但事情根本不是這樣。你以為會有什麼改變嗎?你的過去還是跟著你來到了新的一天,所以根本就什麼也沒改變。你或許會以為自己可以一走了之、改名換姓什麼的,讓人生重新來過。但第二天早上,你醒了過來,雙眼盯著天花板,猜一猜,躺在床上的會變成另外一個人嗎?

她微微點頭。

你聽懂我的意思了吧?

懂了,躺在那裡的還是我自己。

這就對了,我就知道你會懂的。

(P.232~P.233)

我總是很走運,就像現在,這樣老是遇見好人

嗯,要是我,話就不會說得那麼早

為什麼?你已經準備好要把我埋在沙漠了?

倒不是,只不過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倒楣事,只要你混得夠久,遲早有一天會碰上的。

我想我已經夠衰了,也該是轉運的時候了,或許運氣還來得太遠了點吧。

是嗎?我可不這麼想。

為什麼這麼說?

摩斯看著她。妹子,讓我來告訴你吧,要是這星球上真有什麼運氣可言,你看起來可不是什麼鴻運當頭的模樣。

(P.243)

我真搞不懂報上的哪叫新聞,都是前一天的事了。

(P.254~255)

她朝床頭櫃的方向瞥去。

槍已經被我拿走了。他說。

她虛弱無力地朝前傾身,手臂緊緊夾住帽子。你沒有理由要傷害我。她說。

我知道,但我承諾過了。

承諾?

對,我跟你丈夫早就約定好了。

說不通啊。

恐怕事情就是這樣。

我這裡沒錢,你知道錢不是我拿的。

我知道。

你答應我老公要來殺我?

對。

他死了,我老公已經死了。

沒錯,但我可沒死。

你要怎麼跟死人談約定?

齊哥微微抬頭。不行嗎?他說。

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

因為他已經死了。

對,但我的承諾可沒死,沒有任何事能影響我的承諾。

但你可以改變心意。

我不這麼認為,就算是沒有信仰的人,也總能從自己身上找到上帝的一些優點,說真的,這些優點通常還相當有用 。

你這是在褻瀆上帝。

這麼說還真難聽。我知道你很清楚,有些事是不容反悔的,你知道了可能會很難過,不過你丈夫原本有機會保你一命,他卻選擇了不這麼做。他曾經有過選擇卻拒絕了,要不然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裡了。

你打算殺了我。

我很抱歉。

(P.258~259)

生命中的每一刻都是不同的轉折點與抉擇處,你在某個地方做出了決定,這些決定就會跟著你一輩子。這種計算方式一絲不茍,得以勾勒出你生命的模樣,沒有任何事能磨滅。我不認為有誰有辦法控制這枚硬幣所顯示的結果,怎麼可能呢?一個人的一生是有跡可尋的,很少有什麼突然的轉折,你這輩子從一開始就決定好了。

(P.265)

我猜人長大的時候,可能也會這樣一頭熱,列出以後要追求什麼的清單吧。你會在日後遇到一堆好事跟壞事,可是到了最後,你只會想起以前的快樂時光,或者只會想起以前的所有不順。我只知道,人啊,就是不願放掉往事。

(P.267)

我一直以為,當我老的時候上帝會為我指引出一條明路。但祂並沒有,不過我也不怪祂就是了。如果我是祂,一定也不管我的死活。

(P.282)

我想有時人寧可要一個爛答案,也不想事情毫無解答吧。

(P.283)

你只能努力保護自己所能保護的東西,剩下的也僅能隨它去了。要是你實在無計可施,那就不是你的問題,只是事情難以避免地惡化罷了。

(P.295)

我想我們每個人都會預先對不好的事情做好準備,不論事情會怎麼發展,當事情真的發生,也唯有這樣才能讓我們或多或少撐下去。我曾經跟一些老人聊過,要是你告訴他們,走在咱們德州小鎮街道上的人,竟然會頂著一頭綠髮、穿著鼻環,口出一堆他們甚至聽不懂的話,他們肯定不相信。要是你告訴他們,那些人是他們的孫子呢?呃,那麼這一切就會變成某種上帝不願意告訴你為何如此的徵兆與奇蹟了,就跟祂絕不會告訴你為什麼要把世界建成現在這模樣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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