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DS:大亨
《第六個小夜子》(六番目の小夜子),是為恩田陸在1991年參加新潮社舉辦的第3回日本奇幻小說大賞大賞最終入圍時出局的作品。雖然沒有順利得獎,仍然得到了出版社的賞識,得以在1992年出版,是恩田陸的出道作品。值得一提的是作品曾在1998和2001年兩度大幅修改之後重新出版,獨步用的是1998年的改寫版本。2000年NHK改編成電視劇上映,台灣觀眾應該有印象、在《頭文字D》與周杰倫演出對手戲的鈴木杏,也有參與演出,先後重播達五次之多,可以想見收視率應該不差。


(此段故事簡介轉載自博客來)
在這所學校裡有一個「小夜子」傳說:每三年,就會從學生中挑選出一名「小夜子」。除了「小夜子」本人,和指定她為「小夜子」的上屆「小夜子」,沒有人知道她的身分。被選為「小夜子」的人會收到一封信,她必須要在四月開學典禮的那天早上,在自己教室插上紅花,表示願意成為「小夜子」。紅花插入的瞬間,那一年的遊戲旋即宣告開始──歷年的「小夜子」裡,有人稱職地完成了任務,替學校帶來了好運;有人對此傳說嗤之以鼻,遭到報應;更有人意外慘死,替這個傳說帶來了恐怖的背書……而在「第六個小夜子年」四月開學典禮的那天早上,出現了一個謎樣的轉學生。她美麗絕倫,而且,她的名字竟然和「小夜子」同音,也叫「SAYOKO」! 她的出現,將引發一連串令人毛骨悚然的難解事件……


既然是恩田陸的作品,可以想見是結合各種類型小說的元素在作品當中,以怪談產生地懸疑感為底,輔以青春(還有有如戀愛巴士般的告白場面)、恐怖,也有謎團(雖然稱不上推理)、甚至有到最後都沒解釋清楚的「準」奇幻靈異事件。什麼材料都放一點的混雜mix的風格,好的狀況是可以滿足各種類型的小說讀者、不好的狀況是因為每樣都沾,若是沒一樣深入反而全部都不討好。讀到的《第六個小夜子》雖然是日後經過改寫的版本,但是終歸要說以處女作而言,恩田陸算是漂亮出擊(我目前讀過她的四部作品,這部作品是當中我最喜歡的),某種程度而言甚至預告了她日後的風格。


從角色出場恩田陸玩了ㄧ個簡單卻又效果十足的炫技,她讓故事中第二男女主角花宮雅子和男主角的唐澤由紀夫這段未來的陽光情侶組率先登場,藉由女對男地暗戀情愫,一開始就很有青春日劇的感覺。讀者也很自然地會誤導以為這兩人是頭號男女主角,事實上真正的第一男女主角是接著出場的關根秋和津村沙世子。故事骨幹還是聚焦在小夜子傳說與恩田陸對校園時代的觀點與感受,所以其實角色的性格面是簡化的,每個角色一兩個形容詞就能下註解花宮雅子(天真爛漫的懷春少女)、唐澤由紀夫(陽光男孩)、關根秋(自尊心強的聰明少年)、津村沙世子(謎樣少女),但是因為角色都是高中生,這樣弱化角色深度面去專心處理劇情與氛圍我是覺得問題不大,但是如果跳脫出青春小說的範疇,就容易撐不起故事。為什麼我喜歡讀經典文學,原因之一也在這,經過時代考驗的大文豪們,有賦予角色層次感與深度地堅實能耐,舉三個例子,如杜斯妥也夫斯基《罪與罰》、托爾斯泰《安娜.卡列尼娜》、卡繆《異鄉人》,與篇幅長短是有關係(發揮空間)但是並無絕對關係,像是《異鄉人》就是篇幅不長、角色刻劃入微深刻的代表性例子。而對於學校這個乍看之下理所當然、但實際上每個小空間關了幾十個「成長中躁動與不安定的青少年」地奇特場所,恩田路用「旋轉的陀螺」一個有些冷酷卻又貼切的說法,替學校在她心目中的定位來定調。故事中最讓我傻眼的,是在禮堂一幕中的集體朗讀劇本,原本閱讀情緒是不停上竄的,妖異地氣氛流洩、侵襲,最後又被一個有些莫名其妙的事件給輕輕放下跟帶過,這種瀕臨高潮時地急速冷感,感覺就像…兩人魚水之歡時對方叫錯名字…直接從天堂坐電梯不停樓層直達地獄。故弄玄虛到不清楚作者是本意如此、亦或是難以自行收場的場面,時常在恩田陸的作品中看到,我懷疑根本是恩田陸的正字標記。


陸陸續續看了恩田陸四部作品(我閱讀順序分別是《三月的紅色深淵》、《圖書室之海》、《球形季節》、《第六個小夜子》)。恩田陸給我一種很奇妙的印象—總覺得她有潛力未開發出來或者說徹底爆炸開來,我知道這形容對一個已經成名、經常在《達文西》雜誌票選最喜愛的女作家位居前三名的作家有點怪異、更有些不敬與冒犯。但是換個角度來說,這也是為什麼我會期待她的作品,雖然《第六個小夜子》、《球型季節》我都覺得還滿好看,但事實上這四部作品中沒有一部是特別喜愛或想要熱情推薦的,但很弔詭的是,只要不經意看到恩田陸的小說在書架上,還是會忍不住一讀地慾望。這種感覺村上龍給我的感覺有點像,只不過讀村上龍並不是基於「期待爆發」的理由,而是看一個成名作家不停消費自己私生活與瑣碎地叨念著性愛,在不礙到任何人的情況下滿足了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地窺探欲望。至於會對恩田陸有所期待的原因則是「讓我看看妳能前進到什麼地方去」。我不敢說恩田陸是最最頂尖的作家,甚至連品質穩定都稱不上,但她的確有讓讀者引頸期盼、又愛又恨卻終究不忍割捨地詭譎魅力。


節錄:
怎麼會有學校這麼奇怪的地方?同年齡的男生和女生一大群地聚集在一起,排排坐在方方正正的小房間裡。這是多麼奇怪、多麼得天獨厚、又多麼封閉的空間啊!(p.22)

它就像是上學途中的風景。每天都看得見,似乎有點印象,可是一旦不在眼前,就完全想不起來。(p.70)

學校這種地方還真是不可思議,」「難道你不曾這樣想過嗎?」「為什麼要有學校呢?」「當然,這種是你早就知道了。」「沒錯,是為了讓我們讀書(唸到這裡,音調突然變得輕佻,有人笑了出來)。」「可是,如果只是為了讀書,」「在別的地方也可以讀啊,」「你不覺得奇怪嗎?」「請看向那邊的教室,」「你看到什麼嗎?」「許多尺寸相同的桌椅,」「一整排方形的空房間,」「這些房間是做什麼用的?」「沒錯,它們是容器,」「是裝什麼的容器?」 紅燈亮了。暫停的時間有點長。 「裝人的容器。」(後略) 「—是的,就是用來裝你們的。」「學校這地方的功能就是把你們集中在一起,」「為了騙你們進來,」「大人編造了穿同款衣服,」「一起學習的藉口,」「在狹窄的空間容納了四十個,」「甚至是五十個人。」「如果真要在這生活的話,」「一次有四、五十人」「同時住了進來,」「根本無法想像是吧。」「不過,現在」「大家面向前方,」「乖乖地坐上好幾個鐘頭,」「大家一同看著前面,」「聽老師講課,」「大家一起待在,」「這個地方。」 (p.140)

「不過我們每天往返於家裡學校之間,不就是為了學習嗎?可是學習本身就很超現實,像是學習物理或化學。我們騎腳踏車時,不會去想腳踏車是因為什麼物理定律而進行的;掃廁所時,腦袋不會想到加進這種清潔劑,按照化學公式會發生什麼危險等等。這些學問都只能算是某種假設吧?也許假設這個詞不妥,不過,它們的確有可能全是騙人的。姑且稱之為理論好了,我們每天坐在書桌前,讀著這些理論,考得上大學與否,就看我們是否懂得這些抽象的理論。嗯,真的很不切實際哪,不過,這才是真正的現實。大家都知道現在背的這些東西根本一無是處,一旦考上大學,不,考試一結束,八成一個晚上就全忘光光了。可是父母和老師還是再三交代我們要用功,要努力。是啦,考上了的確很高興,父母和老師都會替自己開心。不過,到底有甚麼值得高興的呢?高興有學校可以唸、以後能找到好工作?還是高興可以由你玩四年?反過來想,落榜了又有甚麼好傷心的?天空不會因為你考不上而塌下來。只因為其他人都跑來恐嚇你,告訴你考不上有多可憐、多悲傷,你才會覺得落榜是件很可怕的事。這就是詭異的地方。」(p.161)

世上經常可見這樣的人,表面上像是跟很多人在做溝通,實則不過是以對方為媒介不斷地聊自己。美香子以為沙世子給她很多東西,對她心存感激,實際上沙世子什麼都沒做,她不過是成功扮演了媒介的角色,讓美香子得以自我陶醉罷了。能夠樂意聽別人傾吐心中塊壘的人,在正值青春期的年輕時代裡,恐怕很難得一見吧(p.199)

「學校好比正在旋轉的陀螺,總是身處同樣的位置,直挺挺站著,不停地轉動。而你們這些學生就是曳繩子的人,你們必須努力維持陀螺轉動,讓它不致因失速而倒下來。然後,繩子會一代一代傳下去,繼續由其他學生來打陀螺。雖然陀螺始終是同一個,不過,揣繩子、打陀螺的人卻會一直改變。而我在這裡面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呢?我得拼命盯著陀螺,看它有沒有東倒西歪,有沒有照著一定的速度運轉。陀螺這種東西很麻煩,速度不夠,轉不起來,速度突然加快,位置又會偏移。我呢,一會兒得阻攔你們,轉得太快了喲。 一會兒得激勵你們,喂,有點慢,已經在晃了,再這樣下去要倒了。這就是我的工作。而陀螺轉動的方式,則取決於各校的校風和傳統—這間學校轉得真的很不錯。不用交代大家就順利地把繩子傳承下去,陀螺總是漂亮地旋轉著,不會太快也不至於太慢。每間學校的陀螺都不一樣,有的會跑來跑去,有一會兒倒下一會兒站的,也有那種一倒下就再也起不來的。—我希望這所學校的陀螺能一直像這樣漂亮地轉下去。」(p.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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