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句點,是破折號/WORDS:無字歪
《一一》(Yi Yi,2000)是楊德昌導演最後一部完成的作品,讓楊德昌拿下了坎城最佳導演的殊榮,近期BBC選出的21世紀最佳百大電影當中高居第8位,楊德昌在他的每部電影總是尋求突破與新的刺激,毫無疑問,在楊德昌導演創作脈絡中最自省、具個人投射的意味,亦是他作者印記和風格的集大成的作品。有點諷刺的是,片長173分鐘的台灣家族臉譜鉅作,是靠著日本公司的投資才得以完成,更可惜的是,種種因素導致沒能在台灣院線正式上映。
在第四十四屆金馬終身成就獎,製片余為彥分享楊導的口頭禪:「他常跟我說,這個世界上,通常好的事情跟壞的事情是一起發生的。」。一一便是是如此,電影裡的事件總是禍福相依。NJ是科技產業的管理者之一,公司正面臨轉型的危機,與太太敏敏有兩個小孩,青春期的婷婷還有國小的洋洋;電影一開場是小舅子阿弟在辦婚禮,本是美事一樁,卻因前女友的踩場,NJ一家同住的岳母因中風而昏迷,使每個人內心都惶然騷動…敏敏更因此打擊選擇上山住寺廟。
好高鶩遠的小舅子、看似文靜乖順實則充滿主見的婷婷、與同學格格不入拍人後腦杓照片的洋洋,每個人性格迥異又彼此投射,楊德昌用了非常多鏡像的設計,諸如火車的窗反射出另一側火車的急駛,或者是將鏡頭置於窗外往內景拍,外景景物在窗上反射和內景中的人同時出現在一個畫面,框架、幾何式的構圖,產生阻絕和切割的感覺;還有招牌的畫外音,上一幕對話的聲音出現在下一幕,最神乎其技地剪接,運用在NJ藉著到日本出差與舊情人阿瑞重聚憶當年,兩人的對話銜接到在信義區牽手約會的婷婷和胖子,影像與音畫不同步創造出時光回溯的魔幻寫實神韻、亦像是情感上的一種救贖,在現實中兩人已各有家室,剪接彷彿代替片中的角色,對當年的青春時光呼應與召喚。
在東京的鬼子母神社,阿瑞想知道為什麼NJ當年沒有照約定出現,讓她一直等…但她又何嘗知道當NJ考上電機系,全家人、阿瑞都開心,只有自己不開心…(楊德昌自述考上電機系,也是眾人歡喜自己憂愁。)。我很喜歡電影在這裡選擇的遠景,吳念真光用聲音跟肢體語言就能帶動觀眾的感情,沒有臉部特寫、沒有煽情眼淚,卻足以教人心碎與低迴。人與人的往往產生誤會的成因,就像透過洋洋之口所說的:「爸比,我們是不是只能看到一半的事情?我只看到前面,看不到後面,這樣不是就有一半的事情看不到了嗎?」。當然,人只能看到事情的一半(面),習慣用自己的角度去替事情下定論,誰叫人「背後沒有長眼睛」呢?人要設身處地去替別人想並不容易,但洋洋這句話是某種提醒,可以試著跳脫自我去觀看一件事情,也許事情的另外一半就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了。
吳念真曾在訪問中提到:「看他電影最棒的是,很少看到這麼誠實的創作者,他對整個社會的觀察隨著年齡閱歷在改變,到了一一的時候,你現在看,何其溫暖和包容,所以有個朋友講說:也不錯啦!如果一一當成楊德昌的句點,那是很棒的。我後來只能說服自己,是吧…也許這樣是很棒。」,實際上我認為一一不會是個句點,不也像是連續的破折號,破折號可以當成聲音語感的延長,就像——餘音嫋嫋 。
佳句分享:「電影發明了以後,我們的生命延長了三倍。」
《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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