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克導演揚•斯維拉克(Jan Sverák)的《遊子》(Kolja,1996)眾望所歸的榮獲1996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主要演員就是一老一小兩演員撐場,老的Zdenek Sverák 有精湛、令人目不轉睛的演技、小的Andrei Chalimon 則是洋溢著渾然天成的戲感,《遊子》揉合大時代的政經情勢老百姓如滄海一粟地無力感、將被拍到爛的的老少配題材處理的絲絲入扣,將童真小孩日漸滋長的孺慕之情、老頑童變身好繼父的心路歷程絲絲縷縷地編織刻劃,不但有別開生面的驚艷之感,具體而微地烘托出敏銳感性氛圍,更令我從頭到尾分外目不轉睛、心弦為之震動。
Louka曾是在紐約卡內基表演捷克著名的大提琴師,己55歲還遲遲未婚的浪蕩老頑童。原因是受了父親說過:「婚姻與音樂只能擇其一」的話語影響,雖說淪為喪禮提琴手,如今經濟拮据、還要兼當老媽的木工、用金粉銀粉幫人補碑文賺外快,但百無禁忌的他,由於厚顏又玩世不恭,反而贏得不少有夫之婦的歡心、有幾個人妻床伴。由於捷克被俄人所佔領,捷克布拉格在1989年前夕引發革命。在動盪不安的情勢下,一位盜墓賊好友建議路卡和他遠房姑媽的女兒假結婚、而不用履行一般夫妻義務,唯要簽字虛幌兩招,目的是讓她拿到得以拿到捷克綠卡、而Louka將會得到一筆為數不少的款項報酬,足夠讓他還錢、買車、繳房租、過上一段好日子。Louka雖知這是觸法行徑,加上又難以捨棄無拘無束的單身生活、然幾經思量後還是答應了,而更令他意外的是假新娘美艷動人、眼波多情。沒想到婚後假妻子遠赴西德,原這樁假結婚是場徹頭徹尾的騙局,目的是為了拿到綠卡火速與西德的舊情人相會。妻子留下年僅五歲的Kolja,他形同被親生母親拋棄…縱有萬般不願,由於是男孩法定上的繼父、加上警察也關注到這起假結婚、男孩的外婆又在這時中風驟逝,Louka也只能啞巴吃花蓮地一肩扛起照顧Kolja的責任,因緣際會下結下不解之緣的一老一小,將展開一段密不可分、猶如生命共同體般的生活…
《遊子》沒有石破天驚的劇情,但卻是暖入心扉的故事,拍了很多天空的空景,營造出小男孩如異鄉人般令人無限愛憐的寂寞,尤其在浴室用淋浴戲打給外婆的一場戲,小演員的真情流露教觀眾很難不潸然淚下。電影開端,Louka的感情世界是個不折不扣的中年版陳冠X,寂寞難耐時就攤開花名冊打給曾有一腿的人妻,連鸚鵡對他都會說「別亂摸」,他在感情上有多無賴便可窺其一二;弟弟是成功的企業家,因為內心對自己一無所有感到自卑,所以跟母親分居並保持一定距離。「人妻殺手」的設定本來應該會另一些衛道人士深惡痛絕,但劇本慧詰地形塑男主角的幽默感與善良之處(比方說他借錢絕對有借有還),增添角色的說服力與魅力。像是用提琴弓掀葬禮女歌手Klara的裙子,兩人的對話。
Klara:「我等這一刻等了兩年,從XX的葬禮開始。很可怕吧?那麼長的時間。」
Louka:「很可怕呀,我是說用葬禮來計算很可怕,好像是葬禮導演。」
在家裡當水電工時與母親的對話又更絕了,因為不小心提到工作相關話題,引起母親的懷疑(Louka沒跟母親坦白說自己早被趕出交響樂團)。
母親:「你這大音樂家不是都在大劇場演奏嗎?跟死人有什麼關係?」
Louka:「那是指音樂會的聽眾...他們跟死人一樣沒一點反應(昔日的觀眾連同死人一起被拖下水) 。」
還有當盜幕人知悉警察察覺這樁假婚姻時,他緊張兮兮地穿起大衣、將臉遮遮掩掩。
Louka居然還有餘裕開起玩笑:「你是間諜嗎?挖墳幕是你的業餘嗜好。」
Louka與Kolja的對手戲精采曲折萬分。一開始小男孩語言不通、不發一語,鎮日抽答著鼻子、眼眶含淚盯著窗外看著兩隻鴿子,這時候Louka從廚房跑出來,抱起了他、相信絕大多數的觀眾(包括我)會以為是要不耐煩地抱去餐桌吃飯,結果竟是順手拉了把椅子、把他抱到椅子上,說:「既然這麼死心眼,那就看個夠吧!」,堪稱是出其不意、令我嘆服不已地完美設計,不單單證明他完全沒有帶小孩的經驗跟概念,才會用這種正面對決的方式嘔氣,更隱含著Louka的本性也不過是個「老小孩」。
而從甫相處時出門過馬路,Kolja將手藏在後方腰部不給牽,到攝影機用Kolja由低向高地視點,看到大人牽小孩的標誌而主動牽手,證明兩人的感情關係不可同日而言。電影中有些對比映襯的細節處理也極其纖細,比方說從電影開場Louka幼稚地用拉弓去掀Klara的裙子、到後頭是用拉弓去點快攀出廊緣的小孩;教人泫然欲泣的,是當經過播放俄語卡通的電影院,小孩賴著不走、淚眼婆娑;不知如何是好的Louka進到電影院才發現由於觀眾一個也沒有、電影停演,為了達到要有五個觀眾才播放的最低門檻,Louka買下五張電影票帶著Klara「包場」;另一段則是「電話使用之差異」,以往,家中電話對於Louka惟獨的功能是用來「約老公不在家時的人妻老相好」、竟搖身一變成為央請懂俄語的老相好唸《老鷹與綿羊》兒童故事的模範繼父。
電影中對於捷克當時的政治情勢亦有著墨,這部份拍的不深、卻頗有玩味之處,我認為導演不是針對「自家人」、而是刻意拍給「外國人」看的。比方說奉行社會主義、向來給人不錯印象的捷克(建築實在太美啦!),先被自家新聞台抨擊:「捷克經濟無效率、人沒有尊嚴。」。又被盜幕人的姑媽吐槽:「看看你們捷克人先是討厭德國人(殖民過),然後又現在討厭俄國人(被同是斯拉夫人的俄國入侵佔領)。」。
Kolja:「我們的好漂亮。」
Louka:「有什麼漂亮像你們的底褲一樣紅色的,我們的才漂亮。」
突顯出Louka將俄國國旗與捷克國旗在窗戶並列的無可奈何。
提到捷克,我的第二印象是建築風景美輪美奐,反射性想起的則是捷克裔德籍作家卡夫卡,不曉得是否我個人過度解讀,從《遊子》的一小段中,我赫然看出導演對卡夫卡的致意。當小男孩的姑媽中風,兩個白衣醫護人員找上他,說姑媽說小孩你可以接手、就倉促地走樓梯快步離開,Louka預期的警察前腳沒來,兩個白衣醫護員的後腳形跡便恍如來無影去無蹤般,彷彿沒事兒的模樣、一舉顛覆翻轉Louka日後的生活,充盈一股卡夫卡式的荒誕奇趣。
《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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