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DS:大亨
我覺得伊坂的小說有個很奇怪的特色,就是在於人物設定很有特色與趣味性,然而深度面單薄了些,有點像是青少年漫畫的主角,討喜、有魅力、有絕招,前提是不要執著於深度面。但我並不是想批評伊坂的人物塑造,反而很佩服他。雖然他的故事角色對我來說,還是比較平面化、動漫感,但是光靠生動鮮活地對話以及故事本身就足以讓我心甘情願成為他的書迷。


本書有三道主線,而最後三道線重疊成一條主線。多線敘事從交錯、交會、撞擊、收束,是伊坂的拿手好戲。三位主要人物,分別是想為妻報仇的老師鈴木、直視他瞳仁就會渴望死亡的巨漢鯨、性格明快又殺人不眨眼的蟬(如果把推手槿也算進去是四位)。簡單來說,三人各自有必須「對抗」的人與狀態。鈴木想對抗仇人以牙還牙(仇人死後變成想找出殺害仇人的人),鯨是與潛在罪惡感拉扯對抗,蟬是想對抗老闆以保自尊。伊坂最具企圖心的角色是鯨,這個反覆翻看文庫本《罪與罰》的巨漢,書中也會不時引用當中的句子與狀況相映照,《罪與罰》是名列我個人喜愛排行榜!?top5、非常喜愛的作品,所以如此設定對我來說不只是親切、更是驚喜,但我得坦承說,總覺得伊坂還不擅於駕馭這樣悲劇型、壯烈的人物,像鯨這般「重」的角色,伊坂寫起來還是輕飄飄、浮浮的,這並非跟筆力有關,而是每位作家都有擅長與不擅長的領域。伊坂就像一個高超的劍手,擁有空靈飄逸的劍法,然而你要一位輕盈地劍手去使大刀,可能力有未逮,同理,你要一個使豪邁大刀的刀客來使劍,也無法順利轉換。《蚱蜢》前四分之三篇幅,其實讀來覺得平平,固然裡面引用《罪與罰》、伊坂喜愛的法國新浪潮導演尚盧•高達、自創搖滾傳奇傑克.克里斯賓、又拿滾石樂團被迫退出英年早逝的吉他手瓊斯當梗,正中我的甜蜜點。但是前四分之三人物與故事的流動的確少了「殺手級」的緊湊與刺激感(不過讀到手機那段,也許伊坂是反科技派!?),不過伊坂還是很有一套,在最後四分之一大爆走,前半部花好些篇幅鋪陳看似生活上小細節地事件與對話,突然變成了爆笑梗或關鍵句(尤其是孝次郎送卡片的梗,狂笑不止),看似微不足道的話語或呢喃,往往是影響最後大局地關鍵線索,而這一向是伊坂別來無恙地招牌絕技;而角色與角色之間的交會也終於激盪出耀眼地火花。


《蚱蜢》一書其實是很沉重的題材,以蝗蟲為例,貫穿的核心其實是都市人擁擠造成的焦慮與憤怒,一半明示一半暗示地提點著焦慮會產生「惡意與濃密地敵意」,這剛好跟我這一年來的感覺有強烈共鳴。當然並不是說,只要有空曠的空間就能天下太平,但是有更大的活動空間能夠去釋放壓力與好好呼吸,不用整天忍耐汗味、汙濁空氣、擠壓黏膩感、對於每個人的精神穩定上絕對是正面的。有興趣的讀者可參考以下在獨步《蚱蜢》網頁曲辰貼出來的文章,恰好講得正是本書核心概念,也解釋了書名之疑惑。伊坂的作品可謂真正達到了「寓教於樂」,只是正統派教育人士不見得買帳就是了。雖然作品很奇想與無厘頭,但是對於人類的各種醜陋本性,伊坂傳達的口吻固然輕鬆瀟灑,卻看得見他嘻笑底下的嚴肅面與旺盛地企圖心。


節錄:
「我一直忘了問你,你結婚了嗎?」
「現在沒有。是以前的事了。」
「可是你卻還戴著戒指?」
鈴木痛苦地扭曲了臉。「因為胖了,拔不下來。」(p.25)

傑克.克里斯賓曰:『弱冠青年,無知才是幸福』。(p.55)

「是有那樣一部電影,明明是個優秀殺手,卻又自命不凡地說什麼我不殺女人跟小孩。 專家才不可能那樣哩。」「醫生動手術時會說我不醫男的嗎?就算上門的客人再怎麼醜,特種行業的小姐還是會好好服務人家啊。什麼『No Woman,No Kids.』這根本是歧視!我最討厭那種人了!」(p.59)

如果人也像蛤蜊,呼吸的時候能看見氣泡或煙霧,是不是就更有活著的真實感?若是看見往來的人們嘴裡吐著氣泡呼吸,也許就比較不會對別人暴力相向?絕對會的。—雖然我還是會吃掉這些蛤蜊。(p.113)

「會感到不安、氣憤,是很動物性的情緒。而追究原因、尋找解決方法,或為此憂心忡忡,則是人類獨有的情感。」
「妳的意思是人類因此而偉大?還是想說人類很沒用?」
「如果你問動物『你為什麼活了下來』,牠們絕對會這麼回答你:「『恰好如此罷了。』」(p.153)

「不要緊的,妳不會那麼容易被忘記的。」
「可是誰都不記得滾石樂團裡有布萊安‧瓊斯這個人不是嗎?」
「大家都記得吧。」(p.154)

「要是生長在同類密集的地方,就會變成一種叫『群生相』的狀態。」
「密集是指像『人口密度很高』嗎?」
「沒錯,『群生相』的飛蝗顏色黝黑,翅膀很長,而且很兇暴。」
「您是說黑色的蝗蟲?」
「同樣是飛蝗,也有許多不同的種類。如果成長在同伴眾多的地方,糧食會不足,所以飛翔能力會變強,好飛到別的地方覓食。」
「的確有可能。」
「我認為不只是蝗蟲。不管是什麼生物,只要群聚生活,形態就會逐漸改變。變得黝黑、急躁、殘暴。等到回過神來,已經變成了飛蝗。群生相會大批移動,蠶食各處作物,連同伴的屍體都吃。即使同樣是飛蝗,也已經和綠色飛蝗大不相同了。人類也一樣。」
「人類?」
「人類要是住在擁擠的地方,一樣會變得異常。」
「原來如此。」
「人類密集群居,尤其是通勤人潮和觀光勝地的塞車潮,簡直教人嘆為觀止。」
「人類這種生物,與其說是哺乳類,倒不如說更近似於昆蟲吧。」
「不管多綠的蝗蟲,也會變成黑色。蝗蟲能夠伸展翅膀,逃到遠方,但是人類不行,只會愈來愈兇暴。」
「你是指人類全都是群生相嗎?」
「尤其在都市。想要平靜度日,極為困難。」(p.185~186)

「也許每個人都身陷自己的幻覺,是吧?」(p.192)

要獲得自由的方法,就是殺掉雙親;蟬想起某本小說裡這麼寫道。而現在不同了,想獲得自由,只要關掉手機就行了。單純,無聊得要命,沒有夢想。換句話說,自由不過是這種程度的東西。(194~195)

「畢竟他既沒被人拿槍指著,也沒人包圍他,生活一點也沒改變。就算知道其他人拼了命要找他,本人或許還沒有真實感。即使腦袋明白『危險』,但還沒有真正感受到危機。」
「打個比方好了,有個強力颱風要登陸,聽到報導的人都知道外面很危險,躲在房間裡。但是呢,最近的建築物很堅固,隔著牆壁,根本不知道外頭是什麼狀況,聽不見風雨聲,也看不見雨勢。可能打開電視,就看得到災情狀況。那樣一來,你知道人會怎麼做嗎?」
「怎麼做?」
「會偷看外面。他們會打開門窗,確定外面的狀況。想說︰『真有那麼嚴重嗎?』大家都會這麼做。接著就被狂風颳來的樹枝打到臉,受了傷,急急忙忙關上窗子由衷地說︰『哇賽這颱風有夠強。』」
「不吃點苦頭,是不會有人當真的。」(p.202~203)

跟出生的時候一樣呢—不知不覺間出生,不知不覺間身在此處。(p.241)

「人不管身處多危險的狀況,還是認為不要緊。寫著『危險』的箱子實際打開之前,都會以為『不會多危險吧』。就跟通緝犯會去打柏青哥是一樣的心理。噯,不會怎樣的啦,不會突然變得那麼嚴重啦。他們深信危險會按部就班地一步步造訪,就像即使被警告會得肺癌,人們也不會戒菸一樣。」(p.250)

「就算敵國士兵擋在面前,我們或許還是不會有身處戰爭的現實感吧。」「我想過去世界上發生的大部分戰爭,都是在大家認為沒什麼大不了的時候發生的。」(p.251)

「我啊,最討厭自殺的人了。只有人能用死來逃避,這不是太狂妄了嗎?不管再怎麼不幸的豬,都不會自己去死,人太傲慢了。所以啊,我要飛。死只是順便。」(P.259)

蟬雙手並用,在皮帶與皮帶間弄出縫隙,一點一點拉開,卻不順利。「綁得真牢耶。」蟬不禁感嘆,解開皮帶竟然比拿刀幹掉兩個人更困難,這是什麼道理?(p.269)

「讀讀那一頁吧,上面寫著:『最擅於自我欺瞞的人,活得最快樂。』怎麼樣?你順利騙過自己了嗎?」
「我不會騙自己。」
「所以你才活得不快樂啊。」

『但是,神又為你做了什麼?』
與其說神為你做了什麼,倒不如說,有神真正得到過神的幫助?—鯨想。別說神或他人了,實際上連自己都沒有為自己做過任何事,不是嗎? 或許發現這理所當然事實的剎那,人就不想活了。人只能苟活著,根本沒有所謂生存的意義。(p.298)

「人類的智慧跟科學只能為人類派上用場,你懂嗎?除了人類自身以外,根本沒有生物覺得有人類真好。」(p.302)

「太糟糕了!」鈴木幾乎吼了起來。
「告訴人家地址有那麼嚴重嗎?」
「糟糕透頂!」
「對方搞不好會以為鈴木先生在我們這裡,特地跑過來呢。那是鈴木先生的女朋友嗎?不能讓太太知道的人是吧?」
「不是那樣的!」鈴木幾乎要從椅子上跳起來,完全不是那麼悠哉的一回事。(p.321)

「還說什麼證據。這跟證據有什麼關係?相信我就是了。要說證據的話,這世上也沒有布萊安.瓊斯曾是滾石樂團一員的證據啊!」
「這答案不錯。」
「什麼?」
「姑且就相信你吧。」
「真、真的嗎?」
「我很好奇你會怎麼回答,沒想到竟然是布萊安.瓊斯。」(p.323~324)

他又想起十幾歲時到處送報的經驗。騎著腳踏車或機車,一個人在日出前的城鎮奔波,周圍一切漆黑,有種唯我獨醒的錯覺。黎明前的數小時被寂靜所包圍,讓人有種解放感與優越感。(p.334)

「也就是利用了我,是吧?」
「說利用就太讓人過意不去了。」槿聳聳肩,「我們是想活用你。」
「還不是一樣。」鈴木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逗得小堇跟健太郎哈哈大笑。
(中略…)
「她通知了我這件事,所以我們再也沒有利用你的必要。」
「請說是活用。」鈴木勉強這麼回嘴。(p.344~345)

鈴木戰戰兢兢、不好意思地接過貼紙,湊近一看,上面有一隻美麗的紫色天牛。「我可以收下嗎?」他問道,孝次郎用力點頭。
鈴木仔細端詳那張貼紙,感覺彌足珍貴。「這很稀少吧?」他說,「我真的可以收下嗎?」
孝次郎眼神認真地搖了搖頭,「不是,那是重複的,我最多的一張。」
「我想也是。」比起失望,鈴木忍不住想笑。(p.347~348)

「這個國家一年有數千人死於車禍。」
「好像是吧。」
「就算是恐怖份子也不會殺害那麼多人。沒有恐怖分子曾殺過一萬個人,對吧﹖如果包括傷者,車禍的被害者人數更是駭人。」
「嗯。」
「然而,有意思的是,卻沒有人提出不要開車的建議。這麼一來,人命根本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方不方便。比起生命,方便更重要。」(p.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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