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DS:大亨
《往下跳》以一個宛如搖滾樂團編制的「自殺俱樂部」四位成員所延展而出的故事。因為搞上十五歲少女而身敗名裂的早餐節目主持人馬汀、家有智障兒子而徹底斷絕與社會連繫的莫琳、不按牌理出牌的教育部次長年輕叛逆女兒潔西、玩團沒法功成名又遭逢女友離去的翻漢堡帥哥阿傑。四人在跨年夜的大廈頂樓想跳樓最後誰也沒跳成、相約六個星期同個地方見,然而短短的六個星期,能否解決他們生命中各種看似無法翻轉、像窟窿般填不滿也掏不空的困境?

在故事開展的初期,無疑是趣味盎然的。尼克.宏比用英式冷調幽默的語句,以共時性的第一人稱,讓四人各自以接力賽的方式銜接事件,揭開他們生命中的過去、現在、與可預見的晦澀未來。縱使四個人的遭遇各異,但在本質上卻是互成鏡像。《往下跳》並非是一昧地要人「向上奮起」的光明故事,尼克.宏比更有惻隱之心、也更深諳人生的難處,就像莫琳所遭遇的︰「人們有各種不停的理由想有小孩,我知道,可是其中一定有個理由是小孩逐漸長大會讓人覺得生生不息—孩子的出生送你踏上不同旅途。不過麥提跟我被擋在車站外不准進入旅程,他沒有學會走路、說話,更不用說看書認字或書寫。他每天都一樣,生命也每天都相同,我也是。」(p.119)

莫琳所過的日子,已然超脫有沒有奮發之心的層次了。又像有「音樂之怒」的阿傑:「我不介意認真工作,你知道嗎?可是我們在巡迴演出跟錄音時,那才是我,那才是我真正的樣子,現在,現在我只覺得空虛跟挫折,還有,還有…懂吧,知道自己在行什麼,也覺得這樣就夠了,應該會達成理想;不過一旦沒成功…到底該怎麼做?該把能力用在哪裡?什麼方向都沒有,這是…老天,就算是之前我還一切順利的時候,這情況都會讓我煩惱得不知如何是好。因為就算一切順利,我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舞臺上或是在錄音,有時候我覺得必須要那樣才行,不然我會瘋掉?現在,現在,什麼地方都到不了。」(p.167)

他沒有學歷、興趣是看文學小說,唯有的專長是玩團(也只會玩團),然而儘管搖滾樂對同道中人的魅力有著等同於「性」般的熱切吸引力,但對一般人而言恐怕只是一種刺耳的噪音旋律與為了反抗而反抗的歌詞,恐怕還不如他的翻漢堡工作呢!

可惜的是,小說在中後半段,如果除去潔西發起地詭異大團聚,變得越來像是純意識流小說。何謂意識流?引用劇本相關書籍story的定義:「意識流是思想和情感內在特質的ㄧ種語言話表達。即使我們將故事定位於一個人物的內心,那個人物的頭腦中也充斥著對他所遇到過的或希望遇見的每一個人的記憶或想像。更有甚者,意識流作品,如《裸體午餐》的意象是那樣地密集,在一個句子中會有三四個景點的改變。地點和面孔像連珠砲一般掃射到讀者的想像中。」,即便字字珠璣、鞭辟入裡的文字,蘊含著諸多人生哲理和思想啟迪,卻難掩情節推進陷入鬼打牆的情境,侷限在角色地滔滔自語(令我聯想到《刺蝟的優雅》,但《刺蝟的優雅》地氣氛營造足以掩飾這一缺陷)、使得《往下跳》在中段以後,逐漸削弱故事的張力與況味。

《往下跳》:★★★☆

節錄: (p.5)「我總是試著想寫一個「有趣的悲傷故事」,或者「悲傷的有趣故事」。所以,雖然想寫一本有趣的書,但不是「絕對悲傷」或「絕對有趣」。」

(p.29)我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在網路上搜尋自殺的原因。幾乎每一次驗屍官都說同樣的原因:「他在內心失衡的情況下結束自己的生命。」
然後是這個可憐鬼的生平:他老婆跟他最好的朋友上床、他失業、他女兒在幾個月前的車禍過世…拜託,驗屍官大爺,有沒有用腦啊?很抱歉,這可不是什麼內心失衡,老兄。我會說他這麼做是對的。壞事會一而再,再而三發生,直到你無法繼續承受,然後就會帶著橡膠管,開著五門房車到最近的ㄧ棟立體停車場。顯然這麼做沒錯?當然驗屍報告該寫「他神智清醒,且仔細考慮過這些他媽的生活插曲後,結束自己生命」?
每次報紙的訃文都是老調重彈,該有點不同的吧。像這樣:「剛與瑞典選美皇後結婚的曼聯前鋒,最近得到兩項殊榮:他是唯一一位在同年得到足聯盃冠軍跟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獎的人。他的第一本小說被史帝芬.史匹柏以天文數字的高價買走。他被員工發現上吊自殺。」嘿,我從沒看過這樣的驗屍報告。這種幸福、成功、有才氣的自殺案例,才能算是內心失衡的自殺。

(p.49)事實上,就算我讀過福克納跟迪根斯,我也可能是同事中最笨的,或至少是學歷最低的。同事裡有非洲醫生、阿爾巴尼亞律師、伊拉克化學家……我是唯一沒有大學文憑的人。(我不懂這個社會裡怎麼沒有跟比薩有關的暴力事件。想想看:在辛巴威你高人一等,不論是腦科醫師還是什麼的,由於法西斯黨員想把你釘在樹上,才逃到英國來,最後在淩晨三點替一些吸大麻腦筋不清楚天殺的青少年送宵夜……你看看,你是不是有理由把他們的下巴打碎?)雖然如此,有不少辦法可以當個失敗者,也可以很確定失敗的方法不只一種。

(p.50)我這世代的問題是我們都認為自己是他媽的天才,製造東西不能滿足我們,做買賣、當老師、不管做什麼都不能;我們都只想做大事。身為二十一世紀的主人翁,這是我們不容奪取的權力。

如果克莉絲汀或小甜甜布蘭妮或那些選秀節目裡的蠢人都可以成功,為什麼我不行?屬於我的東西呢?嗯,我的搖滾團,我們的現場表演是你所在酒吧裡看到最讚的,出過兩張不只樂評家跟發燒友喜歡的唱片。可是天分永遠不夠讓我們快樂,對不對?我的意思是,這該夠了,因為有天分是上天的禮物,該好好感謝老天,可是我沒有。我反而還很不爽,因為沒人付我錢,我也沒出現在滾石雜誌的封面上。

王爾德曾說過,一個人想過的生活,通常都不是他現在的生活。嗯,說得真他媽的對,王爾德。

(p.63) 可以取笑任何不快樂的人,只要你夠殘忍。」

(p.94)並不是所有女人都是他媽的瘋子,當然不是—只有我睡過的那個,還有阿柴睡過的那個而已。

(p.101)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幾個月裡,我們還需要很多海綿碎屑。也許大家都需要,不管你想不想自殺。也許生命就是一個無法用填充物填滿的巨大斷裂,我們才需要任何身邊能接觸到的東西—來把斷裂填滿。

(p.117)我看過很多電視節目,那種替你裝潢房子的,我從來不懂他們為什麼老是要把家裡原本的地毯丟掉,即使是那種還很厚很多毛的。可是我現在開始懷疑,他們是不是先看這家人會不會常常有人嘔吐。

(p.160)我不太知道怎麼跟殘障人士相處。這不是針對個人,我不認為我歧視他們,我知道他們也有權力求學、買公車年票,只是他們讓我覺得不自在。他們明明跟正常人不同,卻要我們假裝他們跟正常人沒什麼兩樣。

(p.164)
「事實是,我從沒得這病。」
「不會吧!混蛋。」
「誰?」
「那些天殺的蒙古大夫。」 「天殺的」是潔西在莫琳家選用的粗話。「你該告他們。要是他們真得跳下去了怎麼辦?他們搞錯了嗎?」
幹。真的有這麼難嗎?

(p.165)
怎麼可能有人不罵髒話?怎麼可能?句子中有那麼多空隙就是必須用「他媽的」填滿,我告訴你世界上最讓人尊敬的職業是什麼:新聞主播。要是我來當的話,我會這樣講:「那些他媽的駕駛直接撞向他媽的雙子星大廈。」怎麼會不這樣講?只要是人都會這樣講的。也許新聞主播也沒什麼好讓人景仰的,也許他們都是冷血機器人。

(p.167)
「我不介意認真工作,你知道嗎?可是我們在巡迴演出跟錄音時,那才是我,那才是我真正的樣子,現在,現在我只覺得空虛跟挫折,還有,還有…懂吧,知道自己在行什麼,也覺得這樣就夠了,應該會達成理想;不過一旦沒成功…到底該怎麼做?該把能力用在哪裡?什麼方向都沒有,這是…老天,就算是之前我還一切順利的時候,這情況都會讓我煩惱得不知如何是好。因為就算一切順利,我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舞臺上或是在錄音,有時候我覺得必須要那樣才行,不然我會瘋掉?現在,現在,什麼地方都到不了。」

(p.170)你以為自己會功成名就,可是現在到頭來還是無名小卒。你沒有自己想像的有才華,也沒有第二條路好走,沒有才能跟學位,在看往後的四五十年也什麼都沒有,可能比沒有更少。這太沉重,比得到那個什麼腦病還嚴重,因為你現在的狀況會花更長時間來解決你。你要選擇死得緩慢痛苦或痛苦慈悲?

(p.192)
過去幾年的生活教了我一件事,只要夠努力,沒有什麼你不能搞砸的。

(p.227)
有次我問過老爸如果他沒從政他會做什麼,他說他會從政。我想他的意思是,無論他人在何處,無論他做什麼工作,他仍會找到回頭路。

(p.255)我的結論是我們都不是認真的人,也從沒認真過。我們比一些人接近死亡,卻又比不上一些人接近,這就是我們的相似之處。

(p.273)一切都正在死亡之中,可是還沒死透。

(p.243)上臺前我就知道我們會解散,可是沒有人提。前一天晚上我們在曼徹斯特表演,觀眾非常之少。回倫敦的時候,我們心情都不太好,一路上大家都鬱鬱寡歡又相對無言。這感覺就跟和自己所愛的女人分手一模一樣—胃裡面有種扭曲得噁心感,你知道不管說什麼都他媽的無法改變—就算能改變,也不可能延續超過五分鐘。跟團員分手還更怪一點,因為你知道你跟團員不會像跟前女友一樣失去交集。隔天我還是可以跟他們三個人一起坐在酒吧裡,而且不會吵架,可是樂團還是會解散樂團。樂團超越我們四個人的關係,它像是間房子我們四人住在裡面,我們把它賣了,它就不再屬於我們。我這裡用的是譬喻,因為就算要賣,根本也不會有人想買我們的團。

(p.287~288)幾乎我所有訪問過的來賓都跟我說過,他們做了或遭遇某些事情後就變得更了解自己,像是逃過癌症、去登山,或是在電影中扮演殺人狂的角色。我每次都點頭微笑,不過我真的很想質問他們:「你們到底從癌症學到什麼?不喜歡生病?不想死?假髮讓頭皮發癢?拜託,講清楚點!」我在猜他們只是這樣告訴自己,好讓那些經驗變得比較有價值,而不是在浪費時間。

過去幾個月以來,我待過監獄、自尊盡失、被迫遠離孩子們,還認真地想過結束自己的生命。這些經驗應該跟得到癌症差不多了吧?而且也絕對比在暴力電影演出一角更有意義,可我怎麼什麼也沒學到呢?我到底該學到什麼?沒錯,我發現其實自己自尊心很強,也後悔讓自己顏面掃地,我還發現自己不屬於監獄跟貧窮。可是你知道,就算那些事都沒發生,我應該也可以自己摸索出來。你可以說我缺乏想像力,不過我覺得沒得癌症的人才可以學更多,因為他們有更多的時間、更多精力。
(p.297)「對我們這種人來說,搖滾樂就像大學。我們是勞工階層的小孩,如果不組團,根本不可能混得像那些兄弟會的ㄧ樣好。頭幾年玩得還不錯,之後就開始走下坡、未來漸漸無望,沒錢也開始真的很慘。所以只好找份工作,生命就是如此。」

(p.314)
想自殺,不是因為痛恨活下來;而是因為我太愛活下來的生命了。
(p.315)
我們自殺是出於絕望,而不是對生命產生懷疑;是一種慈悲的了結,而不是謀殺。

文藝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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