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DS:大亨
因為讀書會時朋友張曜推薦還有借閱的關係,陸陸續續讀了伊坂幸太郎的四部作品。剛開始接觸到的兩本分別是順序依序是《家鴨與野鴨的投幣式置物櫃》、《Golden Slumbers》,那時候就已經可以領略他小說的特點,但老實說並沒有感覺的出他讓讀者、書評、日本長紅女作家宮部美幸以:「伊坂幸太郎是天才,他將會改變日本文學的面貌。」盛讚的關鍵性魅力,只覺得平平。直到我讀到了短篇小說集《死神的精確度》才大受震動與豁然開朗、而相隔不久讀得長篇《重力小丑》是2003年的作品,雖然發行時間比起我之間所讀得兩部長篇都要來的早,卻深得我心。還好張曜有持續借我伊坂的小說、加上自己沒有早早放棄,不然錯放這樣的作家實在可惜。


就我個人的認知,伊坂幸太郎的特色有三。分別是故事不侷限在單線發展、任意的時間來來回回、對話則有那麼一點導演昆汀塔倫提諾的叨絮詼諧地味道。誠然,以單線以上的劇情線來發展當然能稱作特色,然而時間來回之間伊坂幸太郎則是以一種看似任意率性,實則靈活精巧的方式去運用,他將故事的既有節奏打散,重新創造屬於自己的「伊坂」流節奏,就像一陣舒爽地微風一樣,不管處理什麼樣的題材,都輕快而宜人、甚至達到舉重若輕地境界。整體節奏不拖泥帶水、在對話上的處理,讀者更能將伊坂幸太郎內心所存的玩心一覽無遺。刻意搞笑或刻意冷場的對話、前後呼應的對話、藉由角色說教的話(好加在伊坂幸太郎的說教都點到為止,而京極夏彥則是教課教到自己都high了…)


《死神精確度》最值得推崇的不是死神這個角色有多特別,相反的以死神當主角的小說、電影、漫畫有如江中之鯽、多不勝數。但伊坂幸太郎的成功之處在於利用非常容易流於樣板形式的「死神」,賦予死神ㄧ種「新個性與感受」。就像日本偶像劇天王木村拓哉雖然印象中有在寫真集有女性扮相,但在廣告中還是以帥氣表現為主,突然在髮蠟廣告以柔媚動作捲起頭髮、轉圈圈、咬下嘴唇,同樣有顛覆對他在廣告中耍酷刻板印象的效果。這裡面的死神以七天內觀察結果決定生死大權卻不邪惡,個性反而是純粹中帶著戲謔與冷眼旁觀、極愛聽音樂、工作起來像個有官僚心態的公務員(但當他被情報部奚落卻還會耍任性呢!),而死神的招牌語,就是對他所觀察的對象詢問對於死亡的觀感,從中讓讀者體會各異的價值觀、人生觀。而雖然是有關死神的短篇故事集結,每個事件不同,故事卻不完全各自獨立,注意讀的話會發現其中的連結,這也是讀此書的一大樂趣。


「死神的精確度」的故事描述一場「美麗的錯誤&誤會」,第一篇就極力突顯死神純粹如赤子般的性格面與對音樂的狂熱,但這篇只能算是在「地上滑行」、「尚未起飛」。第二篇「死神與藤田」則有關黑道之間的情義,不過裡面沒有什麼肅殺之氣,則是利用一點設定上的小機關,相比後續故事也較平淡些。「暴風雪中的死神」原本表面上是「密室推理、不可能推理」,但因為角色裡加入了不死的死神攪局,真真正正的變成「不可能推理」了,這篇伊坂幸太郎在開始沒多久的地方就有幾個透露線索,儘管死神的特殊設定影響了最終結果,但其實還是場「公平遊戲」,也就是讀者能參與鬥智與推理的過程。而《戀愛與死神》以非線性時間蒙太奇手法表現,通常我對純戀愛題材興趣不大,若是作者功力不夠或是劇情與角色個性沒處理好,男女主角就淪為自我陶醉地庸俗男女。不過這樣的戀愛題材在加入了對戀愛沒興趣、卻被拉進男女情感之間的無奈死神(不知該說是攪亂一池春水還是活絡了春水)、在伊坂的發揮詮釋之下實在妙趣橫生!男女主角之間的巧合與追逐不僅一點也不老套或是過於肉麻,還新意十足!善意的矇騙、祕密、無厘頭的默契、不斷出現的電影台詞之間相互呼應、直到結束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跟戀愛息息相關的題材讓我中了伊坂的毒,連我自己都完全沒想到,人果然不要鐵齒。「旅途中的死神」,就像在看場公路電影一般,如果說第一篇是「美麗的錯誤&誤會」,這篇就是「難堪的錯誤&誤會」,或許正是誤會造成了一連串地放縱與不幸,不過伊坂始終是很溫暖的作家,在故事的結尾之處,還是給予年輕殺人犯臨終前一個化解誤會並進而和解的可能性,固然留白之處並不出奇,不過確實已經讓故事收束在最合宜與最動人的地方,故事頓而不停、無限延展。「死神V.S老婆婆」從一開始就顛覆了多數讀者的既定認知,以剪髮老婆婆「你不是人類吧」、「你是死神吧?」當破口,故事中老婆婆的個性也很可愛,「既希望見到孫子又怕確切知道孫子是誰」(有讀過就懂這話的意思),這種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情,表面上是少女情懷,實則是老婆婆擔心真的是因自己帶衰害到身邊親人地苦澀之情。社會上刻板印象就是老人因為生理上的退化、進而智力上漸漸遲緩、甚至常常成為詐騙集團的覬覦的對象,但在伊坂的故事裡,老婆婆卻做到了所有年輕人做不到的事情,看穿死神的真實身分、而且擁有絲毫不輸年輕人的朝氣與活力。這或許有點背離大眾常識性與現實性,但這也是伊坂之所以會吸引我的地方。從第一篇開始他就願意給社會上的弱勢更多的溫情凝視。

我算是一個比較極端的人,以致像日本漫畫家古谷實那樣,去露骨挑動社會血淋淋真相、嘲弄人性私心與瘋狂自戀,老實講我也很喜歡,但相對於那樣的「冷」、伊坂的「溫」極富人道精神,以他身為人氣作家的力量盡可能去推動一些善念,而且比起教條式的老調重彈與烏托邦、這種以趣味性的方式肯定更讓人能夠接受吧!厲害之處就在於明明做得痕跡畢露,卻又能讓人產生好感。故事最後還藏了兩個大驚喜,這邊就不破梗,就讓看到我這篇文章、又有興趣讀這本書的人去享受閱讀的樂趣吧!


(節錄)
(P.112)「如果你的男朋友沒來,你看我這傻兒子如何?他今年三十五歲,還是個王老五。」。雖然這個笑話聽起來有點下流,但也不難聽出他關懷兒女的父母心。
(p.182)「人類所創造的事物中,最差勁的就是戰爭與非折扣品」
(p.183)「裡面有一句台詞是這麼說的:『錯誤與謊言並無太大差異。如果說好五點來結果沒來,那不是謊言而是圈套,而微妙的謊言其實近似於錯誤。』」
(p.186)「我記得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就算不會最棒,起碼不會最糟。」
(p.223)
「你不怕我是吧?」
「我怕呀。」我撒謊。坦白說,我比較害怕收音機裡的音樂被森岡的超大音量蓋住而聽不見。
(p.225)
「如果我再活十年,就會變成你現在這個歲數對吧?那到底有沒有什麼好康的事呢?」
「沒什麼特別的。」連我都可以輕易預見人類在短短十年哪會有什麼特別的際遇。「大概就是身上的贅肉多了點吧。」
(p.226)
「人類活著的大半時間,稱不上人生,充其量只是時間的流轉罷了。」
「這是我以前工作遇見的某個男人說的。」他是生於二千多年前的思想家。
(p.235)
「可是,我真的沒什麼罪惡感耶!就拿我刺殺的傢夥來說吧,就算他死了,會造成誰的困擾嗎?」
「是不會造成我的困擾啦。」我明白地承認,接著我補充一句:「就算你死了,也不會造成我的困擾。」
「你少得寸進尺了!你到底瞭不瞭解自己現在的狀況啊?」
(p.236~237)
「告訴你一件不得了的事。」
「嗯,說看看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
「你看,這裡雖然有那麼多人,但這些人當中卻沒有半個殺過人,這不是很不得了嗎?」他這番話彷彿是將自身的絕望與孤獨坦承不諱地和盤托出。
「那我告訴你一件更不得了的事」我說。
「這裡有那麼多人,但可能沒有半個在煩惱人類的事。」
「你是白癡嗎?大家的煩惱可多著呢!」
「你們只是心煩自己的事而已,從來不曾為人類的大事煩惱。」我記得這應該是以前某思想家掛在嘴邊的台詞。
(P.241)
「那是什麼?畫嗎?」我指著牆壁。綠色顏料畫出不可思議的花紋,既像字又像畫。
「GOD。」青年靜靜地開口。「用英文寫的。」
仔細端詳綠色字體部分,確實並列著三個英文字母。「是你的嗎?」
「神嗎?」
「牆壁啦!」
「啊,不是。這不是我的牆壁。」
「為何想寫GOD?」我想像著,如果跟他說,死神也是神,然後再謙虛地表示自己也忝烈其中一員,不曉得他會有什麼反應?
(P.244)
森岡看著牆壁,再瞧瞧青年手上的噴漆罐。「你在塗鴉是吧?搞什麼嘛,你自己不也在幹壞事,我們算同類嘛!」
殺人犯與塗鴉者原來關係如此相近?我無從判斷。
「你到底在這裡做什麼?幹嘛不趕快逃走?」
「我可以逃走嗎?」
「當然不行!」
(P.247)
「我經常在想,其實人之所以異於動物,在於人類會嚐到一種名叫幻滅的滋味。比方說,長久以來信任的人,竟然是個膽小鬼;或者是崇拜的英雄,實際上只是隨波逐流的狡猾男子;或者自己信任的同伴竟然是敵人等等,這些情況都令人類產生幻滅,而且痛苦難當。如果是動物,絕對不會有這種感受吧?」
(P.257)
當服務生問及:「牛排要幾分熟?」,他回答:「一般就好。」
我只點了一杯咖啡,結果換來服務生嫌惡的表情,森岡也露出驚訝之情。
不過等我問即將離去的服務生:「你不問我咖啡要幾分熟嗎?」,輪到店員滿臉驚訝地瞪大眼睛望著我,而換森岡露出嫌惡的表情。「你到底在搞什麼啊!」
(P.275)
「小時候曾和我媽去過。」
「就是被你刺傷的媽媽嗎?」
森岡用「別多嘴」的目光警告我,「是還沒刺傷她的時候啦!」然後說了句奇怪的辯解。
(P.279)
他嘖嘖稱奇,「這個…」連忙把叉子的肉送進張大的嘴巴,「真糟糕…」然後奮力鼓起下巴,「實在太好吃了!」再用力地吞嚥下去。
他一面咀嚼,一面不停地點頭讚許。
而我,對吃飯這項作業依舊毫無興趣,不過我還是邊觀察森岡進食的模樣,邊小心模仿他品嚐食物的表情。
「這個…」我把叉子的紅蘿蔔送進張大的嘴巴,「真糟糕…」我邊說邊咬著,「實在太好吃!」然後吞嚥下去。
「你當我是白癡呀?」森岡似乎看見我剛才模仿的那一幕,只見他皺著眉頭,說:「你那是紅蘿蔔耶!」
(P.300)
我想起以前有個同事告訴我,人類不管看到什麼,總愛與人生聯想在一起。
(P.315~P.316)
「大概從兩年前開始。其實我住在離此地搭車要三十分鐘路程的地方,不過當我從雜誌上看到這家店的介紹之後,我就變成這裡的常客了,對吧?」最後那句話是為了徵求老婆婆的同意而說的。
「我可是比妳更早之前就來囉。」少年得意地大聲宣告。我心想,人類這玩意兒怎麼老是能從無謂的事物中找出差異,進而讓自己覺得比其他人優越?」
(P.318~319)
「我的頭髮,看起來不錯吧?」
「看起來不錯?」
「酷嗎?」
「只是變短了而已。」當我說出自己的感想時,少年一臉不服氣的樣子,「我又不是問這個!」他臉色泛紅地說︰「有變酷嗎?」
像這樣如此在意別人如何看待自己的生物,真是十分罕見。
(P.334~335)
「沒錯!死亡是件可怕的事。」言語中卻不帶半分恐懼。「但更難受的是…」她搖了搖頭,「大概就是身邊的親人都過世了吧,與之相較,自己的死亡反而比較容易接受了。反正死的人是自己,你根本無暇難過,對吧?所以,我覺得人生最糟糕的情況就是…」
「最糟糕的情況?」
「死不了。」她像拉出天線般地豎起手指。「活得愈久,身邊的人死得愈多。雖然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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